第148章 文聘篇——荆州孤臣骨

襄阳城门,风雪正猛烈地灌入,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口。景升公,此一去,聘再非故土之人矣!

  建安十三年,汉津渡口。长江水裹挟着初冬的寒意,浊浪翻涌,拍打着残破的栈桥和岸边嶙峋的礁石。风声、水声、战马的嘶鸣与士卒的呼喝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喧嚣。

  我勒马立于岸边高地,玄甲映着黯淡的天光。目光死死锁定在江面上那几艘正奋力向对岸划去的舢板。其中一艘船头,一个熟悉的身影虽显狼狈,却依旧挺拔——刘备刘玄德!他身边环侍着几名忠心耿耿的卫士,更有一白袍小将,银枪闪烁,死死护住侧翼,正是那常山赵子龙。

  “放箭!绝不可使刘备走脱!”身旁督战的曹仁将军厉声咆哮,须发戟张。

  “喏!”我沉声应命,反手从鞍旁摘下那张跟随我多年的硬弓。弓身冰凉的触感让我心神一定。搭箭,开弓!弓弦绷紧至满月,发出细微而令人心悸的呻吟。目光如鹰隼般穿透江风与水雾,牢牢锁定船头那个身影。呼吸在瞬间凝滞,周遭的喧嚣仿佛潮水般退去,只剩下弓弦的微颤、心跳的轰鸣,以及那随波起伏的船头目标。

  就是此刻!指尖猛地一松!

  “嘣——!”弓弦震响!

  “噗!”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之声,隔着水浪传来,异常清晰。我看到刘备身躯猛地一晃,左手瞬间捂住了右臂,殷红的血迹迅速在灰暗的袍袖上洇开一大片!

  “主公!”赵云惊怒的吼声破浪而至,手中银枪舞动如飞,瞬间格开几支紧随我箭矢射去的流矢,将刘备死死护在身后。

  “中了!”曹军阵中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。

  我缓缓放下弓,手臂竟有些微的酸麻。望着刘备痛苦俯身的身影和江面上那抹刺目的鲜红,心中并无预想中的快意。反而,一种莫名的滞涩感堵在胸口,沉甸甸的。这一箭,射穿的是刘备的臂膀,亦或是……射穿了某种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?昔日同守荆襄的模糊记忆碎片,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闪过。景升公……我默念着,只觉得手中这张饮过无数敌寇血的硬弓,此刻竟重逾千斤。

  长坂坡,这片狭窄的坡地,已然成了修罗屠场。曹军铁骑如汹涌的潮水,一次次冲击着前方那支零落却仍在拼死抵抗的残兵。烟尘蔽日,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。战马嘶鸣着倒下,士卒的惨嚎不绝于耳。

  刘备的残部被压缩到坡下一片狭窄区域,败亡只在顷刻。我策马紧随大队,手中长槊挑开一名敌兵,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,正欲催马向前,扩大战果。

  陡然间!

  “燕人张翼德在此!!!”

  一声暴喝,如同九霄惊雷,毫无征兆地炸裂在所有人耳畔!其声之巨,竟似盖过了千军万马的奔腾厮杀!声音的来源,正是前方那座简陋的小桥!烟尘稍散处,只见一黑塔般的巨汉,倒提丈八蛇矛,怒目圆睁,单骑立于桥头!他须发戟张,豹眼环睁,一股睥睨天下的凶悍杀气,凝如实质般扑面而来!

  这吼声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!胯下久经沙场的战马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,前蹄骤然扬起,竟不受控制地连连倒退!不止我的马!冲在最前的数十骑曹军精锐,坐骑亦同时惊嘶人立,阵型瞬间大乱!更有几匹惊马失控地撞在一起,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落尘埃!

  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源自本能的寒意,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间从尾椎骨直窜上头顶!我死死勒住躁动不安的马缰,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。抬眼望去,那桥上的张飞,如同魔神降世,一人一矛,竟生生扼住了千军万马的冲锋势头!他身后烟尘弥漫,似乎有旌旗摇动,虚实难辨,更添几分慑人心魄的诡异。

  “战又不战,退又不退,却是何故!!!”张飞再次咆哮,声浪滚滚,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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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冲在最前的夏侯杰将军,离桥头不过十余步,此刻脸色煞白,握枪的手竟微微颤抖。他胯下那匹神骏的坐骑,更是焦躁地原地打转,任凭主人如何鞭打呵斥,竟再不肯向前一步!

  “将军!小心中伏!”我身旁一名偏将惊惶喊道,声音都在发颤。

  “此人……真乃虎熊之将!”我心中剧震,一股混杂着惊骇、不甘与深深忌惮的情绪在胸中翻腾。环顾四周,士卒脸上皆露惧色,方才那摧枯拉朽的气势,竟被这惊天一吼生生吼散!冲阵的锋锐,瞬间钝折。我死死盯着桥头那尊煞神,牙关紧咬,一股从未有过的憋闷感堵在胸口。这长坂坡前的挫败感,比襄阳城破那日,更加刺痛!

  建安十三年冬,赤壁。滔天烈焰映红了整个长江,映红了半边天穹,连冰冷的江水都仿佛在沸腾燃烧!火借风势,风助火威,无数艨艟斗舰化作巨大的火炬,在江心绝望地挣扎、倾覆。震耳欲聋的爆裂声、木料燃烧的噼啪声、士卒临死前凄厉绝望的哀嚎,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挽歌,隔着浩渺的水面冲击着江夏城的石壁。

  我独立于江夏城头,冰冷的夜风卷来江面焦糊的腥气与隐隐的哭嚎。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雉堞石缝,坚硬的棱角刺痛皮肉,却远不及心中那一片死寂的冰凉。那漫天的大火,不仅吞噬了丞相的千艘战船,十万精锐,似乎也焚尽了我心中残存的那一点侥幸。火光跳跃在眼底,映出的是汉津渡口刘备臂上的血痕,是长坂坡前张飞那震碎肝胆的怒吼,是襄阳城破那日跪在雪泥中的屈辱……一幕幕,在烈焰的背景上反复灼烧。

  “将军……”身后传来亲兵低哑的、带着惶恐的声音,“江面……全完了……丞相他……”

  “慎言!”我猛地低喝,声音沙哑得厉害,截断了他的话头。不必他说,那冲天火海已宣告了无可挽回的结局。丞相败走华容道,生死未卜。这偌大的荆北,此刻如同被烈火舔舐后裸露的焦土,而我文聘,便是这焦土之上,被留下的一颗孤零零的钉子。

  “传令!”我强迫自己转过身,背对着那片炼狱般的红光,面向城内惶惶不安的守军。火光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城砖上,显得格外孤峭,“四门紧闭!多备滚木礌石,引水浇湿城垣!弓弩手上城,轮番值守!凡有擅近城池者,无论军民,立斩不赦!”

  声音冷硬如铁,在城头凛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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