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章 夜半惊柬

  然后，便是厚厚一叠信笺。

  最上面是父亲李承宗遒劲有力的笔迹。信中先是询问了院试情况，语气沉稳中带着关切，叮嘱他戒骄戒躁，无论结果如何，都要保持平常心，静候佳音。接着，父亲话锋一转，提到了京中动态，印证了积微斋老掌柜的消息：

  “…近日京中喧嚣，皆因漕运改制一事。两派争执不下，海运派以户部张侍郎为首，言辞激烈，言海运可省国帑百万，利在千秋；河运派则以漕运总督杨大人为砥柱，痛陈海运风涛之险、漕丁安置之难，斥彼辈为祸国之言。双方引经据典，各执一词，朝堂之上，唾沫横飞，邸报之中，硝烟弥漫。陛下虽未明言，然观其意，似有变革之心，唯虑其险。此乃国朝大事，牵一发而动全身，非老成谋国、洞悉实务者不能决断。吾儿若遇相关策论，当慎思明辨，既要知海运之利，亦须察河运之弊，更须虑及百万漕工生计、沿途州县之倚仗，不可偏听偏信，徒逞口舌之快…”

  父亲的信，如同拨云见日，将京中漕运之争的脉络清晰地展现在李明眼前。户部张侍郎（主张海运）与漕运总督杨大人（力保河运）的立场，皇帝的倾向（想改但顾虑风险），以及最核心的难点——如何平衡效率、风险和民生！这比老掌柜的市井视角要深刻得多！

  李明心中豁然开朗，对父亲的政治智慧和务实精神更加敬佩。这封信本身，就是一篇绝佳的策论指导！

  接着是母亲王氏的信。字迹娟秀温婉，絮絮叨叨，充满了无微不至的关怀：问他吃得好不好？睡得好不好？江南潮湿，衣服有没有晒透？考试累不累？叮嘱他别太用功熬坏了眼睛，多吃点好的，银钱不够就托人捎信回家…字里行间，全是浓浓的、化不开的母爱。看得李明鼻子微微发酸，仿佛闻到了母亲身上那股熟悉的、令人安心的皂角清香。

  然后是大姐李芸的信。字迹如其人，爽利明快：

  “明哥儿！听说江南风光好，点心也甜，可别忘了给你馋嘴的二姐我带点回来！京城最近闷死了，爹整天忙，娘整天念叨你，大哥整天埋在书堆里，就我最闲！前几日跟几个手帕交去城外上香，回来时马车差点惊了，幸好遇到一队贵人仪仗帮忙拦住…虚惊一场！不过那领头的年轻贵人看着倒是气度不凡，就是板着脸怪严肃的…好了好了，不吓唬你了！总之家里都好，就盼着你金榜题名，给咱老李家争光！记住，考不上也没关系，回来二姐罩着你！对了，娘做的豌豆黄我给你抢下几块，都包在点心里了，别让铁柱那憨货偷吃了！”

  李芸的信一如既往地跳脱活泼，充满了生活气息。李明看得莞尔一笑，二姐还是那么风风火火，不过…马车惊了？遇到贵人仪仗？他隐约觉得这描述有点特别，但也没深想。注意力很快被信中提到母亲塞了豌豆黄吸引，赶紧去翻点心包，果然在油纸夹层里找到了几块压得有点扁、但依然香甜的豌豆黄。李明心头暖意更甚，小心地拈起一块放进嘴里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，仿佛瞬间回到了家中温暖的饭桌旁。

  最后是大哥李朗的信。字迹端正严谨，带着浓厚的书卷气：

  “二弟见字如晤。闻弟院试已毕，兄心甚慰。功名之事，三分天定，七分在己，弟之才学，兄素深知，静候佳音即可。然学问之道，永无止境。院试之后，乡试在望，经义文章，更需精深。兄近日温习《春秋》，于‘微言大义’略有心得，随信附上札记数则，供弟参详。另，京城文风鼎盛，近日偶得前朝大儒赵南星《漕渠议》手抄残本一篇，虽只鳞片爪，然其剖析漕弊，鞭辟入里，颇有振聋发聩之语，一并抄录附上。望弟观之，或可开阔眼界，增益策论之思。家中一切安好，勿念。潜心向学，保重身体。兄朗手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