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、岭南行(十七)

  村里几个手脚麻利的媳妇都赶了来。

  众人像是早商量好似地,各自忙活开来,这个裁红纸贴窗花,那个扫庭院,另有提着竹梯挂灯笼的,俱都利落得紧。

  不过半盏茶功夫,原本素净的农家院落便处处透着喜气。

  新娘瞧着十六七的模样,偶尔有娘子逗她,她只是红着脸,拿着扇子遮面笑笑。

  见清枝进屋,她抓起篮里的糖塞到清枝手里。

  新娘的娘亲一早便开始清点各家送来的添箱礼,眼神中颇为触动。看得出,这些都是各家拿出的压箱底的物件。

  “河生?”

  新娘子突然朝门口招手,“快进来。”

  河生杵在门槛外头,瞅着满屋子的妇人丫头,有些怯,但还是犹豫着踏进房门。

  新娘给河生抓了一把糖,“都是你爱吃的。”

  河生接过,趁着众人忙乱,悄悄将一个粗布袋子塞进了旁边的匣子里。

  那动作快得像只偷米的耗子,偏被清枝瞧了个真切。

  河生拿着糖出了门,新娘嘴角扯起一丝笑,“如今大了,跟我也生分了。”

  满屋子的媳妇子都笑开了。

  “小时候河生缠你缠得最紧,哪日不是他娘亲拿着藤条来抓他才回去。”

  说着,众人陆续出了屋,清枝却没跟着出去。

  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匣子,轻声说道,“方才清点时,这匣子怕是漏了。”

  新娘子拿起,掀开匣盖,指尖忽的一颤,清枝觉得,她是认得这个袋子的。

  抖开袋子,里面足足有二两银子。

  清枝恍然,原来河生卖野鸭蛋是为了给她凑嫁妆。

  按五文钱一个,河生须得掏一千个野鸭蛋才能凑到这些钱。

  清枝见状也不多留,起身也出了门。

  日头刚偏西,清枝便同几个老练的婆姨忙活开了。

  村里人都来帮忙,这家出几张条凳,那家拿几副碗筷,村里小孩坐一排等着喜婆发糖。

  皂荚树下摆了八桌,旁边堆了三个炉子,清枝手脚麻利,几个娘子也配合得极好。

  原本清枝只是打下手,但众人见清枝年纪虽小,但做起菜来,竟比积年的老厨娘还老道,菜品色香味俱全。

  于是几个娘子便开始给清枝打下手。

  清枝做菜一向专注,也不曾发现分工有什么变化。

  日头刚沉落,桌上已齐齐整整摆开了席面,众人纷纷落座,对菜品赞不绝口。

  清枝没想到,张大哥和小侯爷竟然也到场祝贺。但她总觉得,小侯爷和张大哥今日变了许多。

  小侯爷虽仍是那副眉眼,可通身的气度却似敛去了七八分。

  乍看不过是个清俊些的寻常公子,再不见往日那般矜贵逼人的神采。

  还有张大哥,那身衙门里浸出来的肃杀之气,今日竟半点不显。

  宽肩窄腰的线条被素麻布料勾勒得若隐若现,活脱脱就是个农家出身的壮实后生。

  他们坐在隔壁桌,张大哥只销几句话,便和这里的村民打成一片。小侯爷今日似乎心情也不错,和众人喝了两杯。

  还未等她细想,心绪便被身旁的窃窃私语打断了。

  “原以为今日那猎户会来……”

  媳妇婆子的脸色顿时就变了。

  随即众人又松了一口气。

  “不来更好,那厮早该被山里的豺狼叼了去。”

  “就是,就该死了的好!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众人骂得痛快,渐渐席上又开始有了笑声。

  王娘子给清枝倒了杯酒,清枝刚要拒绝,王娘子劝道,“今日是大喜的日子,沾沾喜气,喝点不碍事。”

  于是,酒席散场后,徐闻铮背着醉醺醺的清枝踏进了院门。

  他方要俯身将人放到榻上,却觉颈后一紧,清枝环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。

  她将头埋在徐闻铮的耳边,带着梅子酒香的热气拂过他耳畔。

  “原来出嫁是这样的……”

  她脸色酡红,语气认真。

  徐闻铮喉结微动,低笑一声,“怎样的?”

  清枝的声音渐渐飘远,像风中散落的柳絮。

  “有热热闹闹的送亲宴,有贴满喜字的添箱礼……”她忽然轻轻一笑,眼角却泛起湿意,“还有娘亲帮着梳头……”

  最后几个字几乎化作尾音,带着说不尽的艳羡,飘进徐闻铮的耳朵里。

  清枝笑着垂下头,彻底醉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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